審己之形以度人
從唯物出發的肖像畫家蕭學民
做為一位寫實肖像畫家，蕭學民的養成，大抵與多數人都不同。
時間回溯到1960年代初期。當時的蕭學民還不是畫家，於新加坡南洋美術專科學校（以下簡稱「南洋美專」）就讀一年後便回到馬來西亞，在膠園裡割膠。這樣一段看似與藝術和美學沒有半點關聯的經歷，卻在偶然間，種下了蕭學民後來從事肖像畫家一業的因，並在未來的天時地利人和之中，結成了果。
且再將時間往前推，從蕭學民就讀初中時開始說起。蕭學民自述，小時候自己不太會讀書，課業成績並不理想。所幸當時初中校長知道蕭學民頗有繪畫天賦，便在初中畢業之際，將他介紹到南洋美專就讀。雖然家人並不支持他走美術一途，使得蕭學民出於經濟因素，僅能斷斷續續地在南洋美專就學一年，可這樣的一年，卻帶給了他繪畫觀念上前所未有的衝擊。當時蕭學民年僅十六歲，在接受正規美術教育前，他所知道的繪畫，便是盡可能使畫中物貼近實物。然而，時任南洋美專教師的藝術家鐘泗濱，承襲的卻是如野獸派、印象派等西方現代流派，追求的並非全然寫實，令當時初入美術學府的蕭學民萬分不解。
他曾向師長提出困惑，不明白師長為何刻意將現實之物簡化，讓畫中物不再肖似被繪物。可鐘泗濱僅用一口熟悉的閩南語告訴他：「就這樣，這樣畫就對了。」
對於寫實和非寫實之間難解的疑惑，蕭學民未能從師長身上得到解答。離開南洋美專後，他嘗試透過閱讀為自己解惑。他回到馬來西亞，基於幼時曾與家中長輩一同割膠的經驗，進了膠園工作，每日中午前從事割膠工作，放工的午後便一頭栽進書海之中，試圖從美學論述等書籍中，解開繪畫與現實之間，究竟該畫得像或不像的謎團。然而，初時接觸美學論述，要理解艱澀文本實有難度；而後讀得多了，逐漸明白其意，蕭學民卻對其中理念難以苟同。乏味之際，蕭學民索性放下書本，畫起自己工作的膠園──橡膠樹整齊劃一地栽滿了整座園區，蕭學民畫了幾次便厭倦，又接著轉移目標，開始畫人。可膠園工人拒絕擔當模特兒，若要畫人，蕭學民便只剩下一個對象，也就是他自己。
因而，於膠園工作期間，蕭學民專注於描繪自畫像。一張接著一張，蕭學民持續以己身為描摹對象，對自己的臉面，漸漸有了完整甚而細緻的認識──眼睛的形狀該是什麼樣的？周圍有什麼樣的細微紋路？在特定角度下，鼻翼下會有多大塊的陰影？與其他部位相較起來，嘴巴在臉上所佔的比例，是更大還是更小？諸如此類的所有細節，在一次又一次對畫像的琢磨中，逐漸了然於心。只不過，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對於自己臉孔和姿態的熟悉，會使得後來在替他人畫肖像時，一切彷彿渾然天成般地輕而易舉：將自己看得清楚，便能以自己做為一把尺，衡量他人的臉孔與神情，輕鬆地將對方的姿態復刻於畫紙之上。
在膠園工作時期，除了無意中練就了對人臉的敏銳觀察，蕭學民也對自己的創作理念有了更為全面的思考。蕭學民記得，某一日在膠園讀書時，一名同事見他捧書閱讀，深感好奇，遂主動與他攀談。兩人從讀物出發，繼而討論對現實的理解。對於同事所提觀點，蕭學民深有共鳴，便從對方閱讀書目按圖索驥，深入研究所謂的唯物史觀，為其唯物主義的創作觀打下了基礎。
蕭學民在創作寫實肖像畫的過程中，貫徹了唯物主義對於物質性的重視。見其以粉彩繪畫肖像，仿如信手拈來，不打所謂草稿，粉彩一筆上去便是人物輪廓，有了形後便是上色，層層疊加上去，經過兩個鐘頭，快則僅需半個小時，一幅粉彩肖像畫便告完成。作品中，人物神情自然流露，看似描摹出了對方的精神狀態，甚至掌握了模特兒心境，然而蕭學民卻說，這一切不過是關乎技術。
「對唯物主義畫家而言，繪畫就是一種溝通工具、一種語言。」蕭學民侃侃而談：「因此，做為畫家，就應該要表達自己的看法和思想，並且要讓人能夠理解。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精進自己的繪畫技術。」這便是蕭學民之所以採取寫實手法的緣故──要讓觀者能看懂、易於接觸，同時精準地表現出自己所欲表達的一切感受，而非故弄玄虛。（全文閱讀600期藝術家雜誌）
【5月專輯│當代肖像繪畫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