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未來仍值得期待？
國立臺灣美術館第九屆亞洲藝術雙年展
如何自我定位連結亞洲
大型雙年展從1990年代開始便如雨後春筍般在世界各國崛起，觀光產業的發展及城市行銷的企圖心，從崇尚西方菁英主義的思辨觀點，到近年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及人類世（Anthropocene）等議題持續受到重視。2007年開始由國立臺灣美術館主辦的亞洲藝術雙年展（以下簡稱「亞雙展」），如今已邁入第九屆。有別於更早啟動並以國際知名策展人主導為基調的台北雙年展（1998），亞雙展更聚焦台灣做為亞洲區域內的一員，試圖透過雙年展爭取在國際當代藝術舞台上的話語權，提出自己的觀點與亞洲各國交流及對話。
如何定義亞洲的版圖？是地理上還是文化上的亞洲？過去世界的區域劃分基於人們對地理及文化的認知，當時地球上仍有許多尚未被探索的世界，現今的世界普遍以國與國之間的邊界做為劃分，拜於科技的突飛猛進，人類得以運用新技術對地理樣貌、土壤、植被、氣候、溫度等狀態進行測量及觀察。五大洲的概念可追溯到古希臘時期，當時的地理學家以地中海為中心，將已知的世界分為歐洲、亞洲及利比亞（非洲北部），隨著歐洲人地理知識的拓展，美洲和大洋洲被加入此系統當中。
所謂的「亞洲人」，從當代思想的觀點已不是薩伊德（Edward Said）1978年提出東方主義意識型態底下充滿異國情調的「他者」，更應是一個清楚自我身分及文化意識的諸多文化主體。現今的亞洲處於地緣政治衝突的核心，以巴衝突、冷戰後的南北韓及台海等諸多問題與爭議，加上全球物價通膨、生態破壞造成的糧食危機。上個世紀亞洲各國才努力掙脫殖民帝國的枷鎖相繼獨立，然而處於後殖民情境中的諸多亞洲社會不論是在語言、文化、身分認同及社會體制上仍處於創傷後的療癒階段。
面對變動的世界是否屏息以對
本屆亞雙展以「所有令人屏息的」做為主題，在涅翡麗．帕帕迪穆里（Nefeli Papadimouli）〈夢境大衣〉的表演中揭開序幕。本展由台灣策展人方彥翔擔任召集人，邀請韓國策展人金海主、亞美尼亞裔策展人安妮．戴維狄安（Anne Davidian）、土耳其╱法國策展人艾斯莉．西文（Asli Seven）以及菲律賓藝術家墨夫．艾斯賓納（Merv Espina）組成策展團隊，共同討論當代亞洲社會面臨的諸多問題及應對方式。
「屏息」做為一種忍耐、專注甚至是期待的身體反應，與英文標題反轉諺語don’t hold your breath（別過度期待）形成對照的用法。這個年輕的策展團隊於宣言中定調本屆亞雙展設定的議題，也就是透過如瑜伽的調息修行方法，讓身體與意識錨繫於當下，以應對世界的崩壞與喧囂。實際走一趟亞雙展展區可以發現許多有別以往的特點，除了可以欣賞到來自東亞、中亞、西亞及太平洋地區廿餘國、卅五組多元背景的藝術家總計八十三件╱組作品外，其中也有十九件特別為了本屆亞雙展製作的新作。方彥翔在一次與筆者的訪談中說明規畫的初衷與執行方法，有別於過往以單一策展人主導展覽走向及藝術家選件的方式。本屆亞雙展更積極落實「圓桌」的共議制，由五位策展人各自提出關注議題及藝術家名單，透過來回討論的方式達到最終的選件以及作品空間配置。
另一方面，方彥翔也提到亞洲的定義並非只是地理的疆界，所謂的疆界還包含文化層面，而且是流動的狀態，團隊成員希望能夠透過亞雙展的實踐尋找亞洲的關鍵議題及邊緣性。其中的放映計畫「吐納之間」，以四個子題「勞動遷移」、「誰是檔案所有者」、「連接生╱死」以及「轉譯╱變形」的八件錄像、紀錄片及電影呈現。
既貼近又遙遠，無法屏息觀看的他者世界
亞雙展提供一個深入了解亞洲現況的平台。試問跟大多數台灣人一樣，出生並在這座島嶼學習、成長的自己有多了解「亞洲」？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嶼國家，本身就處在一個生態封閉的系統之內。若沒有機會出國四處遊歷，憑著地理與歷史教科書內片面的內容，只透過電視和網路上的訊息如何感受世界另一端人們的觀點與生活？
相對於地理位置離台灣較遠的中亞及西亞諸國，台灣位處於東亞及東南亞的交界，近廿多年來因應勞動力及長照需求，台灣開始引進來自印尼、菲律賓、越南及泰國的移工，大量移工的引入補充基層勞力的缺口，同時也對台灣社會在文化、經濟及家庭結構帶來深遠的影響。這是現代台灣人在解嚴及開放赴中國探親（1987）之後與鄰近國家交流最為緊密的階段。若不是因應社會變遷帶來的實際需求，安居樂業的島嶼人未必關心他者與自身的關係。所謂的「邊緣性」問題似乎早已動搖我們原本對世界的認知。今年由巴西策展人阿德里安諾．佩德羅薩（Adriano Pedrosa）策畫的威尼斯雙年展主題「處處都是外人」也不謀而合地印證當代社會面臨的多重危機，從國家、民族、領土與邊界之間的流動，所產生的身分、國籍、性別、財富與自由的不平等關係。
有關台灣移工方面的主題，德裔菲律賓藝術家雅思敏．維爾納（Jasmin Werner）的現成物裝置創作計畫「自我支持」，以奶粉、沐浴乳、尿布、花生醬、巧克力等現成物裝置讓這股社會潛在的動能實體化。海外的菲律賓工人們為了維繫與家人在物質和情感上的連結，自1973年起每年都會寄出數百萬個名為「返鄉包裹」（Balikbayan Boxes）的郵包回國。藝術家與外籍移工活動中心、潭子的天主教教堂等單位及參與者合作，邀請並聯繫挑選出返鄉包裹中的食品及家用品，而寄件者充滿感情、關懷的表現卻也混入某種關於離鄉的矛盾內疚感。同時，雕塑的層層結構帶有一種讓關係得以維繫的依賴感。展覽結束後，這些物品將寄往菲律賓。
〈觀看 帶來平靜〉是本屆亞雙展委托郭敬耘製作的新作，同時也是筆者很喜歡的一件作品。以沉浸式的投影、雷射光、邊界地景模型等元素呈現一自動劇場。藝術家在「邊際」旅途中拍攝兩個因監視目的而建置的國民黨村落，一個是在台灣中橫公路貫穿的山區，一個是在泰緬寮邊界的高地。統治者在處於族群疆界的衝突地帶分別安置國共內戰後流離在中泰緬寮邊界的軍眷，做為地勢高處的哨站監看周邊山區，以平撫自身對於邊區反叛的恐懼。聲稱未曾遭遇西方殖民的泰國並沒有自外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全球冷戰的框架，在台、泰兩國冷戰同盟的背景下，這兩地藉農業技術移動複製出鏡射般的地景。從此，邊界由模糊轉為清晰，而其上的流動成為「非法」、「跨境」。（全文閱讀597期藝術家雜誌）
【二月專輯│亞洲藝術雙年展＋曼谷藝術雙年展＋亞太當代藝術三年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