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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政治的視覺頻率──最佳藝術家金獅獎得主亞瑟．賈法的「白色專輯」

白色政治的視覺頻率

最佳藝術家金獅獎得主亞瑟．賈法的「白色專輯」

   

　在本屆金獅獎得主亞瑟．賈法（Arthur Jafa）論文電影「白色專輯」（The White Album）裡最令人反感與坐立難安的既成影片段落，只怕是年僅十二歲的實境秀演員Honey Boo Boo為反擊推特上對她扮演非裔美國人（模仿其用語進行嘲諷）的 評論，而在Instagram上傳的一段自錄影片。影片中Boo Boo一面用手捲著她的頭髮，一面說：「讓我告訴你，有人在推特留言要我停止扮演黑人，我想說的是我離黑人可遠的呢，我是白的、白的，白 的！我不知道你要怎麼扮演一種顏色，你不可能一覺醒來，然後說，噢！我要成為紫色，吼，你不能扮演顏色，你可以做為一種顏色（be a color），但你不能扮演顏色（act a color）。」但賈法想說的是，噢是的，你可以扮演顏色。「白色專輯」想討論的，正是當白色代表的並非人種（the white people），做為一種由社會結構、權力論述所造就的錯誤政治美學（the whiteness），以及如何將這群白色主體全光譜地開展在五十分鐘的論文電影──一張白色專輯裡。

   

　「白色專輯」是賈法2019年為柏克萊大學美術館委託製作，同時展覽於威尼斯雙年展綠園城堡展區的新作。做為他的第四件論文電影，「白色專輯」儘管與其於藝壇一鳴驚人的作品〈愛是一則訊息，那則訊息是死亡〉（2016）在創作手法上類似，同樣大量運用流行音樂（例如〈愛是一則訊息〉一作裡使用肯伊．威斯特〔Kanye West〕的音樂，「白色專輯」裡則使用伊吉．帕普〔Iggy Pop〕的「純真與該死的」），剪輯各種可自網路取得的既成影片，如音樂錄影帶、監視影帶、手機自錄影片、瘋傳的視訊等，塑造成與其說是「敘事」，倒不如說是利用電影蒙太奇準確地營造、召喚出一種賈法試圖傳達出的感覺（feeling）。正如影像創作者約翰．阿肯法（John Akomfrah）在評論賈法時，曾言其作品仰賴影像與影像間的「動情臨界點」（affective proximity）。透過準確計算每段剪輯該留給觀者多少讀取時間，以及不規則調整影片播放速率，既成影片本身含義與作品營造的效果，在賈法的蒙太奇下成為兩股無法消融的正反情緒，持續滯留在觀者眼下一如殘影，像是交叉剪輯兩種不同的身體寓意──NBA球星詹姆斯（LeBron James）氣勢萬鈞的灌籃動作與非裔美籍人士在人權示威運動中倒下的軀體。然而，「白色專輯」裡關於非裔美籍人士的視覺文化為白色政治取代，連帶地少見如頻閃等這般強勢營造主體效果的剪輯；相反地，賈法盡可能完整、無剪輯地嵌入每一段既成影片，特別是網路上自錄的爆紅影片（不論是上述的Honey Boo Boo，或是一面訴說自己非種族主義者，卻理直氣壯地直述當今社會對白人不公允的高中少女），來確保觀者確確實實接收到每一則訊息。

 

　而每一則以實時（real time）播放白色政治主體 的獨白都令人坐立難安，每一個插入在既成影片間的白人慢動作面孔特寫都讓人難以直視。

 

　賈法創作手法的微調，也許與〈愛是一則訊息〉所受到的回響有關。賈法曾於訪談中言道：「很多白人跟我說他們在看完〈愛是一則訊息〉後都哭了，但當你聽到上百人這樣跟你說之後，我忍不住懷疑，這樣的感動是一個什麼樣的準則？會有任何人因為這部影片改變嗎？」如果說賈法招牌的非裔視覺語調（black visual intonation）是為了尋找屬於非裔美國人的電影形式，卻意外被多數白人視作普世動人的虛構感受，那麼在「白色專輯」裡，賈法想要探索的是真實呈現白色政治主體的視覺語言，以及演譯白人（acting white）如何是社會體制與政治權力分配長久演化的結果，而非單純就個人的獨立意志。

   

　1960年出生於密西西比的賈法，拼貼影像是從小便養成的嗜好。不到十歲起，賈法在三孔活頁本裡剪貼他從雜誌或報紙上看到喜歡的影像，並隨著喜好將不同的影像並置在不同的頁面。阿肯法在賈法2017年出版的圖錄《亞瑟．賈法：一連串徹底不可觸及但卓越的詮譯》裡曾說，任何熟知賈法的人都知道他對搜集影像的過程十分著迷，「那是他創作的重音（forte）」。然而，賈法對影像的收集與剪輯進一步從靜像到動態影像、從各式彩色雜誌到社交平台，從影像的傳播到影像如何在網路──做為一種後設媒介中──以我們難以看清的速度持續轉移與演化。「白色專輯」最令人屏息的剪輯，莫過於賈法將伊吉．帕普和布魯克林電子音樂家Oneothrix Point Never為電影「好時光」原聲帶合作的音樂錄影帶「純真與該死的」（其中帕普以3D動畫的真人動態捕捉呈現搭配飛車搶劫的電影片段），與停車場監視錄影器錄下年僅廿二歲的狄倫．魯夫（Dylann Roof）驅車前往非裔衛理公會教堂（位於南卡羅萊納州查爾斯頓）的片段。觀者一面聽著帕普以充滿辨識度的磁性嗓音唱著：「愛，洗滌我；愛，碰觸我、治癒我。」一面看著魯夫在教堂的停車場停好車，背著背包，開門、走進教堂後門，關上門後，賈法插入音樂錄影帶中「好時光」的電影鏡頭：主角羅柏．派特森（Robert Pattison）持劍準備攻擊一隻野獸的特寫，搭配帕普的口白：「有一天，我保證，我們將到一個不設限的烏托邦，我們甚至可以養一隻鱷魚。」下一個鏡頭又再度插入停車場監視錄影片段：魯夫槍擊造成十二人死傷後，坐上車逃逸的畫面。「純潔因愛而起，詛咒由愛而生。」

 

　在充斥白色主體的「白色專輯」裡，賈法少見地剪輯進一支非裔饒舌創作者Plies在車上的自錄影片，影片裡，他看著手機鏡頭說：「我無法跟你爭論，真的沒有辦法，看看你，你瘋了，你真的瘋了。」（You mad, you big mad.）（全文閱讀530期藝術家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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