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關係政治

　我想像自己做為體制中的病毒，假使世上所有意識型態與文化運作方式都是自我複製，我若充當病毒，做為一名冒名頂替者或滲透者，將自始至終與一切機制結構同在，並不斷地自我複製……。──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Félix González-Torres）

　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是20世紀最具影響力的酷兒藝術家之一，他善於參與式創作，作品總是帶有飄渺的詩意隱喻，概念清晰而簡單，因有易於複製和包容多元議題的潛能而特別受到歡迎。

　岡薩雷斯─托雷斯1957年出生於古巴的瓜伊馬羅(Guaimaro)；1971年，他與妹妹被送往馬德里，隨後前往波多黎各並開始學習藝術。自普拉特藝術學院(Pratt Institute)畢業後，岡薩雷斯─托雷斯於1987年加入了致力於社會議題的「物質團體」(Group Material)，並積極參與當時的愛滋社運。1990年，紐約安卓亞．羅森畫廊(Andrea Rosen Gallery)為他舉辦了首次個展；隔年，他分別以個人藝術家和「物質團體」成員兩種身分參加紐約惠特尼雙年展；1995年，岡薩雷斯─托雷斯於西班牙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
(Santiago de Compostela)的加利西亞當代藝術中心(Centro Galego de Arte Contemporánea)、紐約古根漢美術館，以及巴黎市立現代美術館(Musée d'Art Moderne de Paris)舉辦巡迴展後，於1996年因愛滋併發症病逝於邁阿密。

　儘管岡薩雷斯─托雷斯年僅卅九歲便離開人世，但其作品與創作概念的影響力不減反增，直至今日，安卓亞．羅森畫廊和大衛．卓納畫廊（David Zwirner）仍持續為他代理。2007年，他被美國選為威尼斯雙年展的參展藝術家；2020年馬德里ARCO藝術博覽會（ARCO Madrid）更破例以致敬岡薩雷斯─托雷斯為主題，取代過往以個別國家為年度特色的一貫制度。今年5月，巴塞隆納當代美術館舉辦的「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關係政治」特展集結了約四十件作品，聚焦於政治詮釋、紀念儀式、同志慾望等主題，除了加強突顯岡薩雷斯─托雷斯與西班牙、美國和加勒比海地區的關係，也強調他對當今酷兒美學的關鍵性影響。

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　無題　1990　紅色紙張、墨水　56.5×73×71cm
拉德芳斯國家造形藝術中心（Centre national des arts plastiques）藏
每張紙的左下角皆寫有美國共和黨黨員傑西．赫爾姆斯（Jesse Helms）的姓氏，
反同的赫爾姆斯曾以審查為由強制關閉攝影師羅伯特．梅波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的展覽，
在當時美國藝文界引發一陣軒然大波。
Courtesy of the Felix Gonzalez-Torres Foundation ©Felix Gonzalez-Torres

審查之外：開放的意義詮釋

　「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關係政治」首先以涉及權威的右翼政治型態為討論主題，在展覽中，有許多作品源於1980年代至1990年代的美國，當時在愛滋汙名的恐同社會氛圍下，與同性戀相關的藝術行為經常必須面臨輿論反對的強大壓力，以及保守右翼政府的嚴格審查。以1986年發生於美國喬治亞州的鮑爾斯與哈德威克訴訟案（Lawrence v. Texas）為例，當年最高法院在判決書中將同志性關係明列為「可恥的行為」。1989年為紀念石牆運動廿週年，岡薩雷斯─托雷斯在紐約謝里登廣場（Sheridan Square）設置一張巨幅全黑看板，僅以白字寫下「1985年，愛滋平權運動人士╱1969年，警察暴力╱1895年，奧斯卡．王爾德╱1986年，最高法院╱1977年，哈維．米爾克╱1987年，華盛頓遊行╱1969年，石牆運動」，當觀眾如宣讀法院判例一般讀取這些文字時，一方面或許會在空無一物的全黑背景中投射出與自己有關的過往事件與經歷，進而組合出專屬於自身的解讀方式，而成為一種極為開放的參與式藝術；另一方面，這些條列式的極簡書寫也因其鏗鏘有力地記錄下各種與同志運動相關的歷史事件，同時巧妙地避免被以妨害風化為由撤銷的藝術審查，使得這面看似無傷大雅的平凡廣告，得以成為無情體制剝奪同志人權的深刻批判。由此可知，岡薩雷斯─托雷斯總是以「無題」為名創作的核心概念正是訴諸於一種永遠具有意義延伸彈性的互動與對話，如今，當這些作品被展示於巴塞隆納當代美術館時，同樣適用於反思西班牙過往的獨裁歷史。

「菲利克斯．岡薩雷斯─托雷斯：關係政治」展場一景，
後牆為以西班牙文寫下的〈無題（只是時間問題）〉。

　儘管西班牙於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始終以中立國自居，但佛朗哥政府（Francoist Spain）親軸心國的政治態度，以及戰後持續高壓的獨裁統治，都讓這個國家與法西斯主義有著密不可分的過往聯結。在本次展覽中，包含以哥德式文字寫下「只是時間問題」的巨幅看板，以及展廳牆上一對指著相同時間的鐘，都不斷提醒著巴塞隆納的人們：這個國家自佛朗哥政權以來便脫離了自然的時區劃分，停留在保持與德國一致的時間當中，無聲地延續著對納粹的支持遺緒。岡薩雷斯─托雷斯這些含有時間概念的作品與政治意涵，遂成為促使觀眾尋回那段被遺忘歷史的時光機器，藉此在當代社會中重新審視極右翼與民粹興起的現象。
（全文閱讀554期藝術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