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對決」影集導讀
藝壇當代誰與爭鋒?
想映電影院/2020年1月17日起
藝術的世界,以人名與畫作,界定時代的座標。大師爭鋒、畫派更迭,經典亮相、明星撞明星,戲越衝突越好看。
文藝復興的達文西和米開朗基羅,兩個世代合為一個巨大時代,不打不相見的擂台好戲,就在文藝復興的搖籃佛羅倫斯拉開序幕。這兩位大師素無交情、各擁粉絲,卻因為一個時空的擠兌與叫好,成為無法選擇的對手。天才碰撞出火花,對藝術追星者而言,真是一場好戲!
卡拉瓦喬的巴洛克藝術,風行歐洲一百年,魯本斯、林布蘭、拉圖爾,和整個17世紀的義大利名家,無一不是他精神上的信徒。偏偏那巴里歐內享受盛名,卻以剽竊手法激怒了火爆浪子卡拉瓦喬,甚至成為藝術狂徒涉入毀謗官司和刺殺行動的難堪戲碼。但最終還是長袖善舞、名利雙收的巴里歐內,寫下了亡命天涯的卡拉瓦喬存世的第一篇傳記,豈不諷刺!
19世紀的透納與康斯塔伯,彷彿太陽與陰影的對照,更是英國風景的真實風貌和帶著想像翅膀風靡歐洲的兩種表現。在不傷大雅的較勁中,共同形成英國獨樹一幟、領先歐洲的風景繪畫。
梵谷與高更,應該是藝術的知己,卻以衝突結束友誼。當梵谷死去時,高更雖小有象徵派畫家的名氣,他的藝術仍待前往大溪地才得以釋放能量。世人將聚焦在1988年秋冬兩個月的亞爾時光,他倆如何互相切磋、衝突決裂!這樣的過程,對心靈與身體是個傷害,卻也是藝術試金石,讓兩人的色彩筆調更顯深層力量。
進入20世紀,德國將以表現主義登上歐洲舞台。印象派輻射到歐洲,柏林以利柏曼為首,掌握畫壇優勢,而新秀諾爾德卻大膽脫離傳統束縛,以強烈色彩表現主觀心緒,以一人之力挑戰權威。這或許是新秀成功的策略,也是當代大師佔據藝壇優勢的現象反映。這齣好戲,逐漸讓影響柏林半個世紀的表現派之濃豔激情展露無疑。
時代需要大師,藝術家需要經典,而世人需要一件件傳奇與一齣齣好戲,得以窺探藝術家最底層的心緒,與藝術之為天才揮霍任性與大師執著的趨向。
達文西v.s米開朗基羅
米開朗基羅(左)v.s達文西(右)
那是文藝復興初跨入16世紀的1503年,達文西(Leonarde Da Vinci, 1452-1519)與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 Buonarroti, 1475-1564)接受佛羅倫斯共和國的委託,在舊宮(Palazzo Vecchio)五百人廳,畫上兩幅巨大壁畫。當時剛滿20歲的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 1483-1520)也在場目睹這個世紀大對決,文藝復興三傑在此初次交會。
達文西畫的是1440年佛羅倫斯打敗米蘭的戰役〈安吉亞里戰役〉(The Battle of Anghiari),米開朗基羅畫的是1364年佛羅倫斯大勝比薩的〈卡西納戰役〉(Battle of Cascina)。這兩張榮耀新興的佛羅倫斯共和國的戰畫,達文西畫著兵馬鏖戰的激烈場面,米開朗基羅畫的卻是一群裸體人物的集合體。雙方各擅所長,從題材看出兩人的藝術趨向,但最終沒有結果,未分勝負,兩件壁畫都未完成。濕壁畫(fresco)並非兩人特長,但文藝復興的搖籃終究因他們留下一樁巨牆公案。
201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以及所有專家聚集在佛羅倫斯的五百人大廳,企圖找回真相,希望在瓦薩里(Vasari)的巨幅壁畫〈馬奇阿諾之戰〉(1570-71)之下,找到達文西〈安吉亞里戰役〉的跡象。專家們甚至說他倆在同一面牆並肩作畫,難道兩人是彼此激勵還是合作?真是象牙塔之見!事實上,兩人之前從未相合,之後,相見爭如不見。
達文西是如此以高雅的畫家自居,他眼中的雕刻家米開朗基羅卻是沾染塵土的粗人。但兩位在佛羅倫斯人眼裡的傑作,都留下了米開朗基羅的〈大衛像〉和達文西的〈蒙娜麗莎〉(1503)。世人將會從這個交集,開始選擇他們所鍾愛的達文西,或者偏好的米開朗基羅。很少有世人同時深刻了解兩人,但僅僅一個世紀對決,就足以讓我們的眼光開始聚焦於佛羅倫斯這個文藝復興的搖籃。
梵谷v.s高更
梵谷(左)v.s高更(右)
梵谷(Vincent Van Gogh, 1853-1890)與高更(Paul Gauguin, 1848-1893)是不能沒有彼此的藝術知己,也是無法真正相處的世紀藝術狂徒。兩人在巴黎相識,1886年交會於亞爾,兩個月期間,敏感的梵谷和果敢的高更,也曾企盼彼此能在南國實現南方工作室,但兩人的志向、性格,以及對繪畫的追求,終究讓衝突浮上檯面。
梵谷來自陰霾沉重、濃雲密布的北國荷蘭,像隻候鳥逐漸南遷,經過巴黎、飛向南法,也像一株向日葵,朝向烈日、飽沃繪畫的熱量。他終究在普羅旺斯的亞爾(Arles)落腳,可是結局卻是進了聖雷米(Saint-Remy de Provence)的精神病院,這要從他和高更的一段友誼說起。
高更是一個在叛逆的菁英家族中成長,意志力非凡的人物。他曾做過水手、加入海軍、打過普法戰爭、繞地球一周。他一生流浪,充滿堅毅意志。他是航海人,也曾是證券所富有的受薪階級。他是收藏家,卻因此加入印象派的展覽,終究他要離開法國,在大溪地尋找到他的藝術道路。
梵谷畫著他後來聞名於世的〈向日葵〉,佈置黃色的房間,迎接遠從布列塔尼途經巴黎前來與他相會的高更。從秋到冬,梵谷畫著〈播種者〉和〈阿列斯坎墓園〉的那段期間,高更卻不願意伴隨梵谷寫生,他也許偶爾遷就梵谷一同去葡萄園寫生,但終究高更是在室內作畫,渲染心緒的主觀色彩。
高更如此濃烈,梵谷如此熾熱,一幅幅強烈色彩的畫作,填滿了他們熱烈爭辯的日子。高更與梵谷相會的亞爾之旅,竟是梵谷崩潰的臨界點,而世人懷著對梵谷的驚艷與憐惜,從此對高更有著令人又愛又恨的情感。也許高更也需要梵谷,如同梵谷需要高更,兩個必須在主流之外,尋找自己藝術道路的途中,遇見一個熱情擁抱對方,卻無法真正相處的世紀天才。
諾爾德v.s利柏曼
諾爾德(左)v.s利柏曼(右)
20世紀初,德、奧出現了一重要的前衛畫派「分離派」(Secession),從世紀初流行歐洲的「新藝術風」(Art Nouveau)發展出來。當時柏林藝壇分離派的領袖利柏曼(Max Libermann, 1847-1935),起先在1890年代認識了法國印象派,開始把這種繪畫引進德國,並形成畫壇的主流。他甚至凌駕德皇威廉二世對於藝術的掌控,分離派被看成德國新興的主流,同時也主宰了柏林大展覽的發言權。
當時一個初生之犢,小利柏曼一個世代的諾爾德(Emil Nolde, 1867-1956),出生鄉間,美術學院拒收,曾是鄉下美術教師,卻遊歷各國擴展視野。曾大膽的表達對於米蘭大教堂繁複精巧藝術的嫌惡,甚至肆意批判達文西的名作〈最後的晚餐〉。他討厭甜美藝術的鄉下人本性,驅使他脫離早期的印象派畫風,而走向表現主義。
這個農村出身自卑自大的畫家,與藝壇祭酒利柏曼本來應無交集,卻在諾爾德的〈聖靈降臨節〉(1909)參加1910年柏林沙龍展時,被利柏曼嫌惡而排斥,諾爾德開始大膽的對於藝壇的「地下皇帝」展開反擊,聲稱利柏曼應該「交出皇冠」。這個當時看來居下訕上、勇而無禮的反擊,後來竟發展出諾爾德反對猶太人言論,開始進行詆毀身為猶太人利柏曼與他的收藏家與畫商卡席赫!
這個藝壇祭酒和後起之秀的衝突,竟然成為二十世紀初的柏林藝壇,原始激進的新興力量和真實品味的較量。在表現派已經成為20世紀德國最重要的現代畫派的今天,世人恍然覺悟那可是一場勇敢地藝術宣告呢!利柏曼與與諾爾德的新舊衝突,也連綴了新舊兩個世代的藝術史。
卡拉瓦喬v.s巴里歐內
卡拉瓦喬(左)v.s巴里歐內(右)
卡拉瓦喬(Michelangelo Merisi da Caravaggio, 1571-1610),是17世紀巴洛克(Baroque)的同義字。他與巴里歐內(Giovanni Baglione, 1566-1643)的大師對決是個假議題。他是巴洛克的創始者、引領17世紀歐洲主流風格的風雲人物,連後世的魯本斯(Rubens)、林布蘭(Rembrabdt)都奉他為宗師。他與一個至今已讓人遺忘,甚至美術史學生都未必清楚的巴里歐內之間,根本是天才與平凡的對比,但一宗誹謗訴訟卻使他和這個他鄙視的同行糾纏難了。
卡拉瓦喬火爆浪子來自米蘭的倫巴底地區,到了羅馬之後,找到了事業的靠山,卻終日混跡於市井;巴里歐內長袖善舞,懂得自我推銷,在貴族階層與宗教人士間博得宗教畫名家之名,實力不可小覷。然而,卡拉瓦喬的才氣,以他在聖王路易教堂〈聖馬太的靈感〉,和肯塔瑞里小堂的成名作〈聖馬太蒙召〉卻風靡了羅馬。
巴里歐內的宗教畫風不失優雅,頗合時人口味,他的代表作〈正義與慈悲〉也是明亮端莊之作,甚至讓後人認為與卡拉瓦喬旗鼓相當。實質上,卡拉瓦喬卻是令當代畫家無法忽視的巨大陰影。他善用光影衝突,扭動人物肢體注入不安,連當時名家也要仿效。
1603年巴里歐內控告卡拉瓦喬誹謗罪,牽連了卡拉瓦喬的朋友隆吉、簡提列斯基等人,涉嫌以匿名信誹謗巴里歐內剽竊卡拉瓦喬〈愛能征服一切〉(1603)的明暗對照法(chiaroscuro)風格,經過審判,卡拉瓦喬只監禁一個月,案件不了了之,但仇已經結下了。
卡拉瓦喬在涉及謀殺案逃離羅馬之前,甚至買兇刺殺巴里歐內。隨著卡拉瓦喬在義大利南境的流亡之途,他沿途留下暗藏生命衝突的畫作,最後死在特赦後返回羅馬的途中。他的時代人們沒有遺忘卡拉瓦喬的繪畫戲劇,也沒有遺忘他的戲劇人生。總是在法律邊緣遊走的這個藝術狂徒,睥睨命運,卻又逃不過命運捉弄,糾纏上的這起官司到底是天才與平凡的對立?還是「正義與慈悲」的諷刺?
透納v.s康斯塔伯
透納(右)v.s康斯塔伯(左)
誰是英國最偉大的風景畫家?什麼又是真正的英國風景?18世紀英國的風景畫已經比歐陸更趨前發展,但風景畫仍然屬於未來的世代,今日要了解英國的地理風物,我們還必須看透納(Turner, 1775-1851)和康斯塔伯(Constable, 1776-1837)這兩位十九世紀的名家之作。透納和康斯塔伯兩人生於同一時代,透納比康斯塔伯大一歲,也比他長壽,他是至今為止英國人票選最喜愛的畫家,被人們選為新版20英鎊紙鈔的頭像,英國人最愛的一張畫也是透納的〈勇莽號〉(1839),第二名才是康斯塔伯的〈乾草車〉(1824)。
透納青年時已名利雙收,26歲就成為英國皇家藝術學院最年輕院士,他周遊歐洲各國,從法國名家羅翰(Lorrain)的古典傳統,到英國本土風貌的描繪,從寫實樣貌到接近現代的抽象風貌,都在他豐富的風景主題中展露無遺。康斯塔伯則家計繁重、生活艱難,直到52歲以後才成為院士的他,60歲時就比透納早離開世間。他從不出國,寧願深刻描繪英國本土鄉野,他的構圖緊密結實筆觸粗厚,遠不如透納的奔放與流暢。透納是他努力迎取藝壇認可的生涯中一個巨大的陰影。其實真正的瑜亮情結並不存在,因為兩人無法形成對立的情勢。
然而,在1824年法國巴黎沙龍的特展中,康斯塔伯的〈乾草車〉獲得金牌獎,法國國王甚至要頒獎給他,他卻未曾前往巴黎。此畫為康斯塔伯打開歐陸的名聲,世人開始注目這位晚熟的大師,而透納那幅「英國第一」的〈勇莽號〉(1839)要在15年後才創作出來。
這一部紀錄片動人之處不在誇示兩位天才的對立與衝突,卻是以透納在世的聲名卓著,對照出康斯塔伯這位道地的英國本土風物描繪者堅持的努力,而為英國人留下一個完整的、屬於當時的懷舊英國風貌。今天,要問英國人哪一個風景畫家最好?恐怕要見仁見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