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殘骸中傾訴黝暗
安森.基弗:傑作
濱湖科黑爾弗蘭茲.馬爾克美術館/2020年7月12日~2021年2月21日
德國濱湖科黑爾的弗蘭茲.馬爾克美術館(Franz Marc Museum)於近日推出安森.基弗(Anselm Kiefer)個展,展出他創作於2014至2016年間的系列作品:「傑作」(Opus Magnum,英譯為Great work、masterpiece),其中包括廿三件雕塑和六幅攝影作品,它們在響亮卻具曖昧意義的標題下試問:何為「傑作」?什麼值得「被記住」?什麼應該「被遺忘」?
基弗的童年沉浸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德國的一片殘餘廢墟之中,不僅是實體的,更是精神上的。基弗這世代的德國藝術家所陷入的是風暴過後的低迷,承載的是歷史的殘暴,終至毀壞的瘋狂。
捕捉廢墟與魂魄的攝影創作
攝影在基弗創作實踐中佔有重要位置,他的許多大型繪畫作品靈感源自他年輕時拍攝的照片,包括滿目瘡痍的廢墟、衰落與興起的城市、荒涼無聲的鄉村景致等,皆是基弗旅行中用影像所做的筆記。1990年後,基弗主要專注在繪畫創作,但總會不定期地回到攝影媒材,許多千禧年後的攝影作品皆印有最初的攝影日期,但當時沒有洗出,直到近年才被基弗翻出來創作。
六件展出於弗蘭茲.馬爾克美術館的黑白攝影作品皆完成於2014年,其中兩幅影像攝於納粹時代的柏林滕珀爾霍夫機場,那裡曾是強迫勞動和驅逐出境的地方。在影像中,建築物內空無一人,彷彿該地被遺棄了一般,是一個無法返回的出發地。
安森.基弗 傑作─攝影之四 2014 明膠銀鹽相紙、複合媒材與玻璃鋼框 56.5×112.5×8cm(Photo: collecto.art)©Kiefer-Sammlung Grothe im Franz Marc Museum, Anselm Kiefer
另外四件拍攝於基弗在南法巴爾加克(Barjac)工作室的影像作品,則帶領觀者進入一個藝術家所創造的「紀念碑」。基弗的攝影將高塔與建物廢鐵結合,創造出某種穿越時空之感,令人聯想到二戰時期的軍用塔,影像表面因曝光所造成的黑影像是血跡,血淋淋地灑落在上,提醒人們戰爭的殘酷。這些如「筆記」般的「重回攝影」可說是基弗自己書寫的戰後史,他將親身經歷的感受復刻於身,並在新的時代下重新賦予意義。
展櫃中的神話、詩歌與創傷敘事
基弗表示自己曾想成為一名詩人,最終成了藝術家。他那充滿殘骸與代表毀滅、破碎的創作確實極具詩意,如同詩人,他作品中的手寫字像是詩歌中的一行行字句,道出集體記憶與創傷敘事。
基弗的玻璃櫃雕塑作品〈傑作─罌粟與記憶〉以保羅.策蘭(Paul Celan)詩集為名,這本出版於1952年的詩集收錄了策蘭最著名的詩作,包括〈死亡賦格〉:他在詩中運用大量的隱喻與意象,指涉納粹對猶太人大屠殺的殘暴。基弗以罌粟花與書冊做為記憶的象徵,指出對德國人而言的「模糊的記憶」,正是該被面對的歷史,不論是納粹焚書的惡行,抑或踐踏在屠殺之血上揚著暴力旗幟的蠻橫歷史,皆在玻璃展示櫃中,如同一齣戲劇般再現於觀者面前。
安森.基弗 傑作─罌粟與記憶 2014(Photo: collecto.art)©Kiefer-Sammlung Grothe im Franz Marc Museum, Anselm Kiefer
英格博格.巴赫曼(Ingeborg Bachmann)是另一位基弗十分敬仰的詩人。兩人詩詞中對《聖經》和神話的援引、死亡意象的詮釋及人性中的矛盾與掙扎,皆可見於基弗的創作當中。〈傑作─獻給英格博格.巴赫曼,太陽船〉是基弗向巴赫曼致敬的雕塑作品,延續了她在1953年詩作〈沉重的貨船〉中所探討的生命議題。
安森.基弗 傑作─獻給英格博格.巴赫曼,太陽船 2015(Photo: collecto.art)©Kiefer-Sammlung Grothe im Franz Marc Museum, Anselm Kiefer
向日葵和乾枯植物常見於基弗作品中,它們多以下垂、生鏽的形態出現,呈現一種無定形的質量,具有重生、通過破壞而綻放的概念,以自然無限的力量來癒合傷口,並與過去和未來連結。
身為戰後一代,基弗始終抱持反思的態度:歷史從未僅是過去,而是構成當下與未來的關鍵。這也是他作品取自《聖經》、神話故事的原因,挪古喻今,在歷史視角下鳥瞰過去,將之轉化為他對集體心理衝突的思考,滲透著他對歷史及文化的反省。馬爾克的表現主義畫作在二戰期間被誹謗為「墮落藝術」(Degenerate Art),基弗在此展出,何嘗不是兩個世代的藝術對話?
基弗的創作如油燈般指引了方向,召喚了所有被遺忘卻不該被遺忘的過去。我們同樣地該反思:什麼值得被歌頌?什麼值得被紀念?或許,唯有透過踏在歷史殘骸上的方式才能深入理解其中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