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無邊界的夢境
萊昂.斯皮里亞埃爾回顧展
倫敦皇家藝術學院/2020年2月23日~5月25日
「我不是很擅長詮釋他人的夢境;我本身有太多自己的夢。」比利時畫家萊昂.斯皮里亞埃爾(Léon Spilliaert)曾如此表示。
他是一名做夢者,筆下的時空似夢似幻地,將日常片刻灑上染有他內在情感波動的粒子。倫敦皇家藝術學院於今年初推出斯皮里亞埃爾的回顧展,是其藝術創作首次在英國展出。
斯皮里亞埃爾的創作始終緊連其家鄉奧斯坦德(Ostend)。不論是海景或描寫泳客或漁夫妻子,斯皮里亞埃爾的畫作皆有奧斯坦德的襯托,可見家鄉在藝術家心中的獨特位置。創作於1908年,〈海濱長廊,光的反射〉是藝術家描繪家鄉的經典作品,樹、天空、海灘與大海交融在墨韻的灰與黑,綿長的昏黃燈光往下無限延伸,直到看不見盡頭。
萊昂.斯皮里亞埃爾 遇難者 1926 筆、水粉、印度墨、水彩紙本 54.2×75.3cm 私人藏(Photo: Luc Schrobiltgen)
斯皮里亞埃爾筆下的奧斯坦德是現實與夢境的交織。藝術家與這座城鎮朝夕相處,畫中描繪的是他的日常經驗與所見,眼中的天空與大海皆是記憶的一部分,同時加入他失眠和神遊時的幻想。斯皮里亞埃爾創作了一系列的海景,使用印度墨一層層堆疊出海的波動,水、波浪、水流、雲層與光線霎時顛簸起舞,海岸線沉沉浮浮。這些海景作品試圖表現的不只是大海的情緒,海景不再被視為單純客觀的自然景致,而是藝術家自身心境的投射。
斯皮里亞埃爾的繪畫和象徵主義文學的邂逅始於1902年――他和布魯塞爾出版商埃德蒙.德曼(Edmond Deman)開始合作。德曼在年輕的斯皮里亞埃爾身上看到了他的才華,鼓勵他為出版物繪製插畫。其中,斯皮里亞埃爾為梅特林克和韋爾哈倫作品所繪的插畫最富盛名。在梅特林克作品《劇場》的最後一頁,斯皮里亞埃爾描繪了奧斯坦德的海濱廊道,這張插圖與書中文本無明顯的連結,也與其他插圖沒有關聯。藝術史學家認為,斯皮里亞埃爾是刻意將讀者從文字拉回現實,也可視為插畫家在文學著作中加上的隱性簽名。兩人的作品皆創造了黑暗、憂鬱的世界,梅特林克的文字更因斯皮里亞埃爾的墨色暈染、深灰的綿延意境,加深了象徵性的表現。
萊昂.斯皮里亞埃爾 海岸線上的女子 1910 印度墨、彩色鉛筆、粉彩紙本 49×60cm 私人藏 Photo: ©Cedric Verhelst
「等待的女子」是斯皮里亞埃爾在這段期間發展的另一母題。他筆下的女人多半以背示人,獨自面對著無止境的遠方,情緒張力如彩墨般渲染了整體。〈碼頭上的漁民妻子〉中三名無面孔的女子,靜靜地等待丈夫的漁船回到碼頭。即使沒有完整的輪廓,她們焦急、失落的心境卻在深黑墨韻中渲染開來。〈海岸線上的女子〉則增加了海在畫面上的面積,將等待的孤獨感放大至淋漓盡致,海面的螺旋波紋從女子底下蔓延至無止盡的邊界,徒留在海岸線上繼續等待的她。這樣對漁夫妻子的描寫,是藝術家對於人性基本課題的探討:關於孤獨、個體、缺席,以及對未來的期許與悵然。
萊昂.斯皮里亞埃爾 一陣風塵 1904 印度墨、筆刷、水彩、水粉紙本 51×41cm 奧斯坦德Mu.ZEE藏(Photo: Hugo Maertens)©www.lukasweb.be-Art in Flanders vzw
等待,是一個獨特的時間經驗。無限延長的等待,不知何去何從的等待,如此的狀態是處在他人時間之流之外。〈長凳上的年輕女子〉畫中女子選擇坐在兩扇窗戶間,面向一面黑暗,沉浸在自我的省思空間,時間似乎也因此靜止;〈等待〉中的年輕女子側身坐在圓桌旁,背後擺設的時鐘替她的所思出了聲,表現出無限等待的惆悵。在〈一陣風塵〉中,斯皮里亞埃爾描寫了一名尖叫的女子:她倚在彼端,突來的一陣風吹起了她的裙擺,她的長髮一同翩翩起舞。一聲尖叫,打破了夕陽原先的規律,天際線霎時消失在大海的另一端。時間似乎停在尖叫的剎那,但水似乎還在流動,繼續流向某個地方……。
萊昂.斯皮里亞埃爾 自畫像 1907 水粉、水彩、彩色鉛筆紙本 52.7×37.8cm 紐約大都會美術館藏 ©2019. Image copyright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 Art Resource / Scala, Florence
展覽最後由斯皮里亞埃爾的多幅自畫像畫下尾聲。終其一生,他在飽受疾病之苦外,同時也走不出自我認同的障礙,他從未停止自我詰問:人存在於世的原因為何?他斜著眼看向前方,似乎在找尋什麼。那糾纏了他一生仍沒有答案的提問、他與內心魔鬼搏鬥的軌跡,以及所有的自我懷疑和睡眠剝奪,讓他經常在理性的邊緣無情地面對自己。在斯皮里亞埃爾的自畫像中,我看到了那沉浸在夢中的他,從未真正睡著,也未曾醒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