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壞之歌
紐約新美術館三年展
紐約新美術館/2018年2月13日~5月27日
如果你是習慣從最後一個章節開始讀起長篇小說的人,也許會選擇從新美術館三年展的尾聲開始觀看展覽。你會搭乘電梯直上四樓,走到扁長白盒子的最角落,站在音響的旁邊,從希臘藝術家馬諾里斯.D.雷蒙斯(Manolis D. Lemos)〈看起來都一樣的黃昏與清晨(暴亂之途)〉開始,看著架在工業鋁製框裡的慢動作影像,廿四個穿著紅白藍相間雨衣的人們,在說不清是黃昏還是清晨的街道上,看似被追趕,卻也像是正在追趕什麼似地向前奔跑,鏡頭從後方跟著他們奔向光學幻象的單一消逝點:雅典協和廣場。他們四散逃竄於長方形景框邊緣,三分鐘的影片歸於一片白淨。
戴爾頓.寶拉(Dalton Paula) 把刀子放在香蕉樹上 2017 銀箔、油彩畫布 130×149cm×2 聖保羅畫廊藏、藝術家自藏
雷蒙斯的作品不僅為本次三年展的基準音定調——由地方而起,藝術(影像)生產過程(Production Process)對於全球資本主義的破壞(Sabotage),也預示了新美術館三年展徒勞的抵抗——破壞的姿態無法企及至生產方,藝術的製造尚未改變慣常的美感體驗,進而給予觀者避無可避的衝擊與驚嚇,感官與認知依舊無摩擦、無縫隙地在新自由主義莫比烏斯環下運行,藝術又再一次將新自由主義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留下白色螢幕一如鋪天蓋地的空虛,等待未來的製造與挑戰。策展人在同名展覽目錄裡,引用埃文.柯爾達.威廉斯(Evan Calder Williams)所言:「破壞一直以來都點明了反對運動中拒絕(Refusal)與毀敗(Degradation)間的細微差異,指出在極度政治狂熱與另一種可能間的可見度。」在「破壞之歌」裡,很可惜地,拒絕式的抵抗與徹底毀壞間的細微差異處依舊未能點明,也未能指出想像中的外部(Outside)。然值得期待的是,三年展裡的藝術家們,儘管大多數未滿卅歲,卻都擲地有聲地以不同媒材、不同創作手法表明了自己的抵抗,以及潛在(儘管仍有待琢磨)的破壞方式。
克勞迪亞.馬丁內茲.加雷 經典素材/歡呼群眾 2018 壓克力畫布 350×450×2cm 藝術家自藏
「破壞之歌」有廿六組藝術家與團體參與,展區囊括新美術館的一樓至四樓,作品從繪畫、雕塑、裝置與影像創作等,紛呈於美術館或畸零或開放空間的白盒子裡;藝術家們也來自全球不同社會與不同文化背景(其中只有四位來自美國),包括祕魯、雅典、柏林、洛杉磯、香港等。承襲新美術館自2009年以來的慣例,第四屆的三年展參展名單依舊由全世界的年輕藝術家組成,在1980年代晚期相繼出生的他們,共同站在全球資本主義盛起的斷裂帶上,從類比訊號過渡至數位訊號,從有線到無線的訊息傳播,從對父母輩的質疑到對現實的焦慮,一如英國經濟學家蓋.斯坦丁(Guy Standing)所言:「(現今)社會充斥著盤據在不同維度上缺乏安全感的人們,他們過著零碎的生活,賺著短期工的錢,人生不再是一本有著起承轉合的寫好的書,他們是百萬個對前景失望的挫折年輕人、是百萬個被壓抑的女性勞力、是百萬個前科如影隨形的各色人們,成千上萬,在全球流動中被歸類為無能者與移民。」
這層不安定感,讓這群年輕藝術家們劫持原有的影像生產手段,並試圖在擾動運作的過程中產生破壞,像是在香港藝術家黃炳的〈黃炳預言I〉裡,藝術家以動畫為形式,嘲諷並批判當今香港的各式影像傳播媒介,藉由重現新聞、社交媒體、手機直播等慣常影像生產方式,試圖提醒觀者父權的概念如何在香港被建立起,並進而無垠傳播;中國藝術家宋拓的〈誰最可愛?〉使用三頻道錄像,透過虛構的影像內容達到現實中不可能進行的中國政治詰問;現定居於阿姆斯特丹的中國藝術家沈莘的雙頻道錄像作品〈夜鶯的挑釁〉,則探索影像製造意義的另一種可能:不是如機制理論(Apparatus Theory)一般集中式地餵養被動觀者既定的意識型態,而是透過影像刺激感覺(心理狀態)而尋求觀者主動批判、詰問政治、社會現狀的可能。
莉迪亞.歐拉曼尼〈有限性〉於新美術館梯井一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