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岡──當坦培拉遇見山水
藍騎士藝術空間/2020年9月26日~11月29日
「我現階段所畫的山水,儘管有些水墨味,但跟傳統的水墨已經不同。也許觀者難免會有這種聯想,我認為能夠把人帶入聯想,聯想到山水就夠了。」─曹吉岡
曹吉岡持續以「減法」面對創作主題,而在實務操作上,他堅持使用以「加法」著稱的「坦培拉」作畫,在不斷的打磨畫底實作與面對不確定中「修行」。聆聽他娓娓道來對坦培拉技法的摸索,真是一種享受,深度與厚度就在細瑣微物之間,飛轉後逐漸沉澱,如鏡面般投射出觀者的內心世界。
穿進忠孝東路的巷弄,綠地公園一隅的沉靜白色空間,牆上「當坦培拉遇見山水」字眼隱微而堅定地,發散著喧囂中的一抹寧靜。台北街頭的虛白,微語著當代華人藝術盛事:從科技業投身藝術界,藍騎士藝術空間創辦人王薇薇(Elsa Wang)在代理眾多西方重量級當代藝術家之後,因緣具足地邂逅心中理想的東方哲思藝術家:曹吉岡。
「元代詩人倪雲林在他的路上踽踽獨行,進入了極端個人化的『花不開水不流的寂寞世界』。我希望能沿著這條路繼續前行,抵達一個沒有花沒有水的、更加荒寒空寂的無人之境。一片沒有溫度的風景。」這段曹吉岡畫冊的引言,勾勒出網路年代中一種極致而寧靜的追求,藍騎士藝術空間展場的畫作,讓人親睹「坦培拉」如玉般的畫面質感,按摩著我們的眼睛,沉澱、淨化著我們的感官,讓人不只是「看」,更要「看進去」那內斂而深不可測的寧靜流動,甚至勾動那不由自主地想要觸摸畫面的真實慾望。
曹吉岡 荒寒5 2018 亞麻布坦培拉 195×270cm
1955年生於北京的曹吉岡,自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畢業後,繼續於中央美術學院油畫系材料表現研修組研究繪畫材料。他任教於中央美術學院造型基礎部至今,創作作品曾獲第九屆中國全國美展銀獎,中國美術館、上海美術館等皆有收藏。
中國藝術評論家、策展人夏可君教授,將曹吉岡的創作分為四個階段:第一個創作階段的90年代長城寫生系列,將歷史的自然廢墟視為靜物,在曠野的詩意與個體的孤獨之間,形成孤寂感的追尋,也是藝術家自身性格的映照;2000年起是第二階段,曹吉岡專注將坦培拉技法帶入中國水墨,從木板到亞麻布的打底,從小畫到大畫,十年不輟地探索;2010年之後的第三階段,出現寬4公尺、長7公尺的巨作〈廣陵散〉,奠定他以坦培拉詮釋山水的語言,形式上從自然的破壞,擁抱悲劇感的平衡,以玉質的冷感來平衡生命的躁動,從意境的荒寒超越大眾的消費;第四個階段即為如今走向更為黑白灰的極簡風格,他孤寒的「無人之境」印證了當代人們精神托寓之處。
曹吉岡 荒寒6 2020 亞麻布坦培拉 110×200cm
以蒼茫山水為主題,是曹吉岡靈魂深處的自然想望,因為「破敗之處才有更多內涵」。學生時期,他在課堂上畫人體,下了課就去戶外寫生,而荒涼至極的廢墟是謬斯,因而創作「長城」系列。他記得自己在課堂習作時,已經開始使用罩染技法,之後循此脈絡進入坦培拉技法「也非偶然」。長城系列之後的鉛筆畫山水,軟硬之間的切換變化,是曹吉岡在追求堅實感的同時,卻不希望因為過於堅實而被固定化,希望保有流動性、氣感、融化感、飄忽感,「坦培拉的水性材料即有此特點,帶來自然生化的感覺,不那麼具體,強化了抽象性。」
曹吉岡面對現階段的創作,回歸繪畫的本質:從一張畫開始,畫面只要讓人「聯想到山水就夠了」。然而,他專注而細膩地「執著」於坦培拉技法的鑽研,本身就是一種純粹。坦培拉是Tempera的音譯,意思是「攪拌、混合」,用油與水兩種材料攪拌成為顏料的媒介,又稱「蛋彩」,最早在西元前就有這種技法,需要在漫長的時間中反覆塗抹,後來被製程方便的油畫取代了。
在藍騎士藝術空間的展場中,人造燈光與室外自然光互相映射之下,呈現出畫面那如夢似幻的玉質感,是審美的靈暈,映照當代的每個觀者。如同2020年,讓人安靜停頓,持久而專注地重新審視繪畫在這個時代的價值。
曹吉岡 冷境5 2020 亞麻布坦培拉 97×130cm
傳統的坦培拉技法以木板為硬底,先使用去除張力之後的布,用膠裱貼在木板上,接著刷上12次的「粉底」。曹吉岡將其改良為亞麻布「軟底」,突破尺寸的限制,卻需要更多層次的「打底」,至少都要12次以上,追求「如鏡面般光滑」的效果。如此困難的修行,曹吉岡踽踽獨行了20年。
克服打底的艱難技法,下筆時還需要極大的判斷力。曹吉岡的間接畫法不似現代油畫,調製出想要的顏色再塗抹在畫布上,而是要透過多層多次的透明、半透明或不透明的罩染之後,才能達到預期的效果,是傾向古典畫派的透明層色感,色層是躲在透明層的背後,畫面是往後退、有深度的,甚至是「退到空間裡去的」,用肉眼看它能「看進去」畫裡,看得見色層之下的穿越與滲透,曹吉岡表示:「半透明性的內在光感,瓷釉如玉的溫潤肌理無可取代,是我選擇坦培拉的原因。」再者,坦培拉技法的顏料是水性,流動自如,難以掌控。面對這種瞬間變動自如的狀態,曹吉岡說,這種自身流動的變化,會與自己所想的有時吻合、有時衝突,而察覺到偶發的瞬間,思考如何被自己所用?也是曹吉岡細膩的創作歷程。
夏可君認為,從廣義的華人繪畫藝術的歷史定位來看,第一代以朱沅芷、常玉、齊白石等,尋求立體的表現在東西之間的結合;第二代是趙無極、朱德群,將中國傳統水墨筆法,帶進抽象性的色塊感知中,帶有山水暗示的抽象構圖,是東西的融合;進入21世紀的曹吉岡創作超越前兩代,達到油性與水性材料的結合,融合西方的光感與東方的氣感,營造如包漿般的玉質冷感,來自自然卻超越自然的荒寒詩意,如宋畫般的極簡構圖,觸動人們心中一陣微妙顫慄,深層的冷感,平衡我們所處時代的躁動感。這是華人藝術在當代做出的貢獻,進而確立了全新的審美標準。
入了曹吉岡之畫,攀上極簡之山巔,無花無水無人之境,一片蒼茫,一片虛白,那樣的景色卻不孤獨亦不荒涼,有著如許豐富的感知與內容,隱於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