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奈的巴黎女人與現代時尚

馬奈的巴黎女人與現代時尚

 

　如果說女性在不同時代背景與文化脈絡下，成為被凝視的特定對象後經由藝術再現，逐漸建構出相異的視覺範型與姿態，那麼，當提到現代主義正當興起時19世紀末的「巴黎女人」（Parisienne），一般可能會浮現在腦海中的印象，或許是在當時政治局勢相對穩定的法國第三共和時期布爾喬亞階級正裝女性，抑或是在所謂「美好年代」（The Belle Époque）下的時尚女伶，而印象主義教父愛德華．馬奈（Édouard Manet）在生涯晚期致力創作的女性人物肖像，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詮釋角度。

   

　馬奈在藝術史上最為人知的成就，莫過於他1860年代早期以〈草地上的午餐〉、〈奧林匹亞〉等作品展現的前衛繪畫風格，挑戰由學院派主導的法國藝術場域所掀起的巨大波瀾，即使在當時飽受無情的負評和敵意，卻也受到波特萊爾、左拉、馬拉美（Stéphane Mallarmé）等詩人╱作家好友的力挺和書寫評論支持，及被追求突破傳統形式與束縛的年輕一輩藝術家所仰望。洛杉磯蓋蒂美術館於10月8日推出的「馬奈與現代之美─藝術家的晚年生活」特展，則相當不落窠臼地聚焦在馬奈從1870年代晚期至1880年代早期的作品，共展出超過九十件作品，此時藝術家揮別了早先主要的創作體裁（手法上依然創新），將繪畫目光和心力轉而放在時尚的人像畫、視覺上令人愉悅的靜物畫、更為精緻小品的粉彩和水彩畫等，以及巴黎咖啡館情景等日常生活的風俗畫，知名的女演員和模特兒、資產階級女性友人、他的妻子和好友紛紛成為他創作的對象。

 

　為什麼有這樣的轉變呢？這點或可歸因於他的健康因素：馬奈在歷經長期的病痛侵擾之後於1883年過世，享年僅僅五十一歲；每況愈下的身體狀態使他被迫調整原本的創作習慣，在生命最後的六、七年間的創作，除了專為沙龍展而繪製的大作品之外，無論是主題還是畫作尺幅都收斂得更為私密而含蓄，並更多地使用粉彩、水彩等創作速度更為快捷的媒材。這批晚期作品時常因此被藝評斥為流於表面，不過它們恰恰是馬奈與上流社會圈子交流往來的最佳證明，同時我們也能看到，在面臨生命逐漸走向衰敗之際，馬奈仍然不輟地創作具視覺享受的作品、無悔地擁抱美和其所帶來的愉悅，一筆一畫，在這些以大膽而富新意的現代主義描繪時尚女性的作品中流露而出。

 

一個時代的肖像
　研究馬奈的學者海倫．波恩漢（Helen Burnham）在〈「一個時代的風格」：馬奈與巴黎女人〉一文中提到，馬奈長期以來對時尚的興趣成為藝術家生命最後五年的創作主題，他晚年作品中對女性的描畫之作，可謂是能夠指稱「巴黎女人」的象徵，同時也彰顯出一個重要見解──即時尚在形塑和展示一幅風格獨具的圖象時所能發揮的作用。在這些作品中，人物的服飾具有特殊意義和力量，能建構被入畫者的身分地位；而馬奈的作品不只揭露何謂「巴黎女人」的特質，也反映出她身為時尚系統一員中的相對位置等社會意涵。

   

　根據馬奈從小到大的好友、亦是他相當重要支持者的政治家安東尼．普魯斯特（Antoinin Proust）形容，馬奈希望「捕捉一個時代的典型」（capture the type of an era）。蓋蒂美術館繪畫部助理策展人史考特．艾倫（Scott Allan）說明，馬奈企圖典型化（typify）現代的「巴黎女人」，更廣泛來說是指法國第三共和時期的女人；他的這股雄心乃是啟發自安格爾參展1833年沙龍展的路易─法蘭西斯．伯坦（Louis-François Bertin）肖像畫，這件知名的作品成功捕捉到七月王朝時期的「布爾喬亞典型」，而安格爾的肖像畫「風格化一個時代」（Stylize an epoch）的能力，正是樹立他在藝術史上重要地位並留名後世至今的原因。為此，馬奈於過世前一年在1882年沙龍展提出的作品，即是這次蓋蒂美術館不久前於2014年收入典藏的〈珍妮（春天）〉，做為此次馬奈特展的亮點之作。

 

　史考特．艾倫表示：「〈珍妮（春天）〉是馬奈在沙龍展相當關鍵的一次成功，這對一位生涯中曾遭受醜聞、爭議和失望所糾纏的藝術家來說極其例外，後來它有段時間被〈弗利．貝傑爾酒館〉這件同樣於1882年沙龍展一同展出的出色作品遮蔽了光輝。這次展覽將以〈珍妮（春天）〉做為核心，因為它完美體現馬奈在晚期對時尚、花卉和充滿吸引力的巴黎女性氣質，而這些絕對是藝術家對『現代生活繪畫』的概念主題。」艾倫並引用馬奈好友波特萊爾在〈現代生活的畫家〉一文內其中一節題名為「美女、時尚與歡愉」，認為它可做為〈珍妮（春天）〉和此次展覽的貼切題詞。

   

　擔任〈珍妮（春天）〉一作的模特兒是當時只有十六歲、後成為知名演員與名媛的珍妮．德瑪西（Jeanne Demarsy，有時又作De Marsy，原名為安．達赫洛〔Anne Darlaud〕）。畫中她打扮相當時髦：身穿合身白底碎花洋裝，頭上有摺縐飾邊和花朵裝飾的帽子用黑色寬絲帶在脖子繫成一個結，手戴駝色麂皮長手套、輕巧地持著綴有蕾絲的陽傘，背景是繁茂的綠色植物和湛藍的天空；她看似對觀者的目光渾然不覺，端正自適、甚至有點兒疏離地側過身直視前方，事實上，這些都是經過馬奈的精心打造。馬奈原本計畫製作分別代表四季的巴黎女人系列畫作，但最終沒能實現，病情只允許他完成春季和秋季（〈秋天（梅莉．羅蘭的肖像）〉）二件。史考特．艾倫描述當時馬奈為了這四季系列首件作品的投入，他從自己當時最喜愛的模特兒中挑選了珍妮，而身為一名女性時尚的行家，他親自張羅珍妮的治裝和 設計，喜孜孜地前往巴黎的知名 女裝店採買洋裝和帽子，在畫室中指導珍妮擺姿的儀態。研究馬奈的學者們發現值得注意的是，馬奈為此作構圖時，同時將最新的時尚潮流和古典藝術傳統納入考量。其實就像上述他受到安格爾這位新古典主義藝術前輩的啟發，馬奈創新的藝術思路和創作並不只是圍繞、關注於其所處的時代和趨勢，同時參照著歷史經典以為滋養，因此，〈珍妮（春天）〉的意義可說遠不止是一幅19世紀末的時裝圖樣，而是一個時代的縮影是馬奈將他所處的年代以一位美麗巴黎女子為象徵呈現的時代肖像。（全文閱讀533期藝術家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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