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於無 Beautiful Nothing
極簡藝術家桑山忠明與新加坡國家美術館副館長羅素．斯托勒之對談
羅素．斯托勒（以下簡稱「斯」）：可以請你談談早年在日本的求學經歷嗎？
桑山忠明（以下簡稱「桑」）：我曾就讀於東京藝術大學（Tokyo University of the Arts）。我當時對日本畫（nihonga，日式繪畫，又稱東洋畫或膠彩畫）和媒材等都還一無所知。入學後，我才開始學習媒材，並且發現大學的指導教授非常保守，還隸屬於某個全國性且歷史悠久的繪畫團體，這些我都很不欣賞。坦白講，我當時也不特別喜歡日本畫；在學生時代，我只有在週末才能學習法國藝術。學校說如果我在畢業前舉辦畫展的話，就會把我趕出校門。他們都說：「這就是傳統的日本繪畫。」── 但我並不認同這種學習方法。
斯：這種想法很有新傳統（neo-traditional）的風格，像是一種現代復甦。
桑：是啊，當時世界正在變革……，所以我們和那些（保守派）團體立場對立。那些畫作同樣也是極其古典，對當時的年輕人毫無用處，我們甚至沒有接收到來自美國的任何資訊。我好像看過傑克森．帕洛克（Jackson Pollock）的畫作和亞歷山大．柯爾達的作品（Alexander Calder），當時的我對這兩位藝術家大感驚豔，但我對美國藝術的認識大概也只有他們。我原先以為美國是戰後最富有的國家，然後法國應該是戰勝國才對，但現實情況並非如此。我以為只有富有的國家才會支持藝術，而當時的日本並沒有辦法做到。
所以我們來到了美國。我從來沒有認真學過日本畫，但我知道它用的媒材：礦物顏料與和紙，這些媒材被我帶來了美國。我去了（紐約）藝術學生聯盟，看到那裡的學生同樣也對學校不感興趣──學校無聊透了！學校在57街上，離53街的（現代藝術）博物館很近，那時候的博物館展出不少大型展覽。我那時對龐然大物般的美國藝術感到非常震撼！我從沒見過體積如此巨大的藝術作品。
斯：你和身邊藝術家的關係密切嗎？像是法蘭克・史帖拉（Frank Stella）與唐納．賈德（Donald Judd）？
桑：是的，還有丹．佛朗文（Dan Flavin）也是，因為我們都在格林畫廊（Green Gallery）展出。當時畫廊總監迪克．貝拉米（Dick Bellamy）想要規畫新的東西，正在尋找藝術家，我當時都還不知道這間畫廊存在。在那段日子，所有的美術館和畫廊都在週一關門，所以像迪克．貝拉米這樣年輕的畫廊主，還有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古根漢美術館（Guggenheim Museum）、大都會博物館（Metropolitan Museum）的策展人，像亨利．格爾德札勒（Henry Geldzahler）這一類的人就會拜訪藝術家工作室。伊萬．卡爾普（lvan Karp）是當時里奧．卡斯特里畫廊（Leo Castelli Gallery）的總監，他是第一位來我工作室拜訪的人。他很喜歡我的作品。卡爾普那天說他下週會把剛剛說的那些人都帶過來，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這些美術館的重要人物專門來看一個年輕藝術家！結果他們真的一起來了。
斯：你和法蘭克．史帖拉的關係如何？
桑：1961年1月，我首次在格林畫廊舉辦展覽，當時有個小型開幕酒會，當然沒有人出席，因為沒人知道我是誰。而法蘭克正在里奧．卡斯特里畫廊展出他的銀色畫作，我過去觀賞他的作品，便喜歡上了他的作品。他也是帶點獨自一人，自成一派的風格，之後他來過我的展覽好多次。我們就是這樣認識對方的。
斯：你認為你們在追求相似的目標嗎？他也是想將繪畫的敘事成分從作品中抽離出來。
桑：他當時用金屬、塑型畫布（shaped canvases），搭配油漆行最便宜的油漆進行創作。
斯：房屋油漆。
桑：但過一段時間後，這些油漆就幾乎全褪色了！賈德因曾替幾本藝術雜誌撰稿，故經常來到格林畫廊看展；我們也很熟，他到過世前都一直支持我。
斯：可以談談系統派繪畫（Systemic Painting）的事嗎？參與那次展覽有讓你身處一波新運動的感覺嗎？
桑：我並不那麼覺得。那些年輕人只是剛好挑選了我們這群藝術家。我創作了粉紅色和藍色的金屬質感作品，使用的是噴槍。我那一陣子剛開始用噴槍作畫，因為這個畫材於我而言相當直接，完全不需畫筆。
斯：所以真的是脫離藝術家的手工繪製，你那個階段的作品都是用噴槍所創作的嗎？
桑：沒錯，我很早以前就開始使用噴槍了。那時候大家都不喜歡這種表面處理的方式，但對我來說沒有關係！
斯：當初怎麼會想到用鋁條分隔畫板？
桑：我首先從兩塊畫板開始，將多個畫板連接在一起。如果畫板是同種顏色，畫板之間的便是一道接合線，而不是畫出來的線條，也就是說你不能否定接合線的存在。但如果你畫了一條線，於我而言就是構圖。
斯：你當時所想的是類似於巴尼特．紐曼（Barnett Newman）的「拉鍊」嗎？
桑：我作品上的只是接合線，是物理性存在的線條。這樣更能表現出「這一塊畫布是由兩塊畫布連結起來」的感覺。線條就是接縫，所以我在裡面放入了金屬材質。一開始是我在運河街（Canal Street）購入的鋁材，把它們放到作品中，至今我仍然採用相同作法。
本次對談於2018年4月2日，在桑山忠明紐約的工作室進行。
本文節錄自新加坡國家美術館2018年出版的《極簡主義：空間．光線．物體》。
羅素．斯托勒簡介：
羅素．斯托勒（Russell Storer）現為新加坡國家美術館（策展部）副館長。斯托勒曾於澳洲布里斯本現代美術館出任亞洲及太平洋藝術部門主管一職。他也是第六屆及第七屆（2009-2010年及2012-2013年）亞太當代藝術三年展的策展成員之一。斯托勒亦曾擔任澳大利亞當代藝術博物館策展人、第三屆新加坡雙年展（2011年）Open House之共同策展人及德國第十二屆文獻展（2007年）之客席策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