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像一種激進的攝影
凱利.柯奈兒:獻給凱莉絲的相片
克里夫蘭美術館/2025年1月26日~5月25日
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的《明室》,在冬園相簿裡尋找母親的容顏,從20世紀後半奠定了一種關於攝影的本真神話――在他那裡,攝影可以是人物曾經存在的憑藉,而人們可以憑藉照片,呼喚影中人物美好的本質,而這種凝視又同時提示著失去與死亡。對著螢幕的倒影,當代的觀者或許已然難以對攝影抱持著如此浪漫的想法,而是更明晰地意識到,攝影或許不是牽引人們重返回憶的道路,它是一片不透明的鏡面,投映著站在鏡面之前人們的慾望與想像。尤其在不對等的身分與性別之前,攝影者的慾望與想像,更可能遮蔽著被拍攝者的本真。那麼,又如何可能逃脫或改寫攝影的命運?如何從巴特神話之下,攝影主體對於客體絕望而孤獨的凝視裡得到解放?

「凱利.柯奈兒:獻給凱莉絲的相片」展場一景
(攝影:許楚君)
做為女性攝影家,凱利.柯奈兒(Kelli Connell)長久探索著性、性別、身分,尤其有意識地探索攝影師與模特兒之間的關係。透過女性與酷兒的視角,她的攝影作品對於攝影者與被拍攝者之間的互相凝視,以及權力關係提出不同於傳統的詮釋。在克里夫蘭美術館(The Cleveland Museum of Art)展出的「獻給凱莉絲的相片」這系列作品,她研究了身兼作家與模特兒的凱莉絲.威爾森(Charis Wilson,發音為CARE-iss)的散文,以及她的伴侶攝影師愛德華.魏斯頓(Edward Weston)。柯奈兒循著凱莉絲與魏斯頓旅行的軌跡,在相似的場景拍下她當時的伴侶貝特西.歐多姆(Betsy Odom),以及沿途的風景,為魏斯頓的攝影提出另一種屬於女性或酷兒的觀看視角。

凱利.柯奈兒 貝特西,愛蒂薩湖 2015 噴墨印刷 101.6×127cm
©Kelli Connell
展覽並置柯奈兒創作於2015年左右的攝影與魏斯頓在1934至1945年在美國西部留下的人物與風景攝影,這段時間是魏斯頓與凱莉絲做為愛侶共同創作的期間,也是魏斯頓的攝影最為高產的時期。
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展覽中展示的是魏斯頓的攝影,柯奈兒的作品並不以這位男性攝影家做為中心,而是選擇向過往被視為繆斯與模特兒的凱莉絲致敬。她顯然並不滿足於攝影者與被拍攝者之間傳統的權力關係,也並不滿足於將人物與風景美學化和浪漫化的做法。即便是重返魏斯頓曾造訪的路線、為貝特西與美國西部風景留下幾乎相同的影像,柯奈兒卻更刻意地放棄經營理想化的畫面,刻意地突顯生活中原始的片段,以及伴侶之間親密的日常細節。
要探討柯奈兒的批判視角,就必然要先繞回凱莉絲與魏斯頓之間的關係。這段故事並不多麼新奇,如同多數男性藝術家和他們的繆斯女神,這對伴侶也維持著這種典型的傳統異性戀關係。繆斯啟發著藝術家,藝術家則透過創作留下她美麗的姿態。
在遇見凱莉絲時,魏斯頓已然聲譽鵲起,從早期的畫意攝影主義(Pictorialism)時期,到中期以簡約與純粹的攝影風格為人所知。他在一場聚會中為凱莉絲的美貌所驚豔,在相識不久後邀請她為他擺姿,拍下許多能夠表現身體美感的近距離局部裸像。魏斯頓在十幾歲到卅幾歲期間,早已大量拍攝裸體肖像。這些相片鮮少呈現模特兒的臉,而是如同將身體放在解剖台上,精密地檢視它的線條、結構與比例。除了與他關係深厚的女性攝影家蒂娜.莫多堤(Tina Modotti)、當時的妻子索尼亞.諾斯科維雅克(Sonya Noskowiak)以及凱莉絲,魏斯頓顯然對他的模特兒沒有太多興趣,僅僅是將她們視為用以表現造形的靜物。


©Center for Creative Photography, Arizona Board of Regents
在他與凱莉絲同居期間的1920至1930年代,魏斯頓經常在戶外為凱莉絲拍照,在沙丘上、泳池裡、在維拉德.納什(Willard Nash)露台上的土胚爐旁,都留下了凱莉絲的裸體肖像。1937至1938年,因為參與惠特曼《草葉集》的拍攝計畫,兩人在加州和美國西部進行長達八個月、橫跨廿四個州的旅行,他們在各處都留下了凱莉絲的身影。同時,凱莉絲則發揮她在寫作上的天賦,為魏斯頓撰寫古根漢獎金的申請書,幫助他取得攝影領域的第一個獎項,並且為他撰寫許多發表在攝影雜誌上的文章,以及攝影集《與愛德華.魏斯頓一起看見加州》(Seeing California with Edward Weston)和《加州和西部》(California and the West)的大部分文字。即便凱莉絲透過文字,為魏斯頓的攝影賦予了靈魂,多數的研究與評論仍然僅僅將她視為攝影集中擺拍的模特兒、藝術家的助手。凱莉絲的貢獻並未受到應有的讚譽,直至晚年,她才在紀錄片《雄辯的裸體》(Eloquent Nude)與回憶錄《透過另一個鏡頭》(Through Another Lens)裡,說出她對於與魏斯頓這段關係的想法。(全文閱讀600期藝術家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