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路桃花源:這世上有烏托邦嗎?
青森公立大學青森國際藝術中心與學藝員金子由紀子
夏季或冬季,都差點找不著青森公立大學青森國際藝術中心(Aomori Contemporary Art Centre,以下簡稱「ACAC」)的入口,疫情之下還差點問不到路。想知道人怎麼來,人做了什麼,這世上以離別為前提的相聚──駐村、展覽、參訪──是什麼樣的時間?

青森公立大學青森國際藝術中心入口一景。
右方裝置為雕塑家村岡三郎作品〈鹽〉,左側牆面可見該機構由字母A與C組合而成的「人」形符號標誌。
(攝影:趙宜恬)
初探
去年8月盛夏,在市營巴士裡頻繁確認手機、盯著那在地圖上間歇顯示的「現在位置」圖示,緩緩登上巨木叢生的青森市郊山。在青森公立大學行政中樞前的廣場下了車,仰望了一會象徵大學精神的波蘭浪漫文學巨匠亞當.密茨凱維奇(Adam Mickiewicz)像,而後開始探尋ACAC的入口。放眼不見指標與那由安藤忠雄設計的名建築,就這麼順著針葉樹並立的車道張望折返,又來到校園正門,才發現,寬敞的車輛出入口旁設著一堵頗具「安藤忠雄氣息」的弓形清水模牆,如屏風般分隔車道和蓊鬱的寒帶林,似乎暗示著牆裡牆外的不同世界。一座布滿鏽色、雕塑家村岡三郎七十三歲創作的鐵件裝置〈鹽〉從牆面延伸而出,左方是與其相對、向內探入的綠蔭小徑,路口揭示著令我這個迷途者安心的ACAC標誌──由字母A與C組合而成的「人」形符號。走進小徑,自然疏落的樹影忽然之間轉為菱格交織的光之漸層,網狀木製拱頂構成的棧道〈四季的拱廊〉開展眼前,於是一面咀嚼命名裡的想像,一面深入這不僅位置與氣派校園平行、連氛圍也如平行宇宙的森林。

網狀木製拱頂構成的棧道〈四季的拱廊〉
(攝影:趙宜恬)
〈四季的拱廊〉告一段落時,出現了以同心六角形規則拼組的木板平台,中央插著的一把枴杖形鐵件如一座蒼老的日晷,又或者象徵時間的緩步踉蹌,它是藝術家河口龍夫作品。河口龍夫自1970年代起活躍於當代藝術圈,「時間與物質」為他鑽研多年的創作主題。圍繞木平台的圓弧形牆面寫著這麼一首詩:「往曾是地表的地底插入這把青銅長杖時,流逝而過的時間的波紋,從手杖的尖端向握著杖的手,震動。就像是可能曾經存在的流逝而過的時間,也為永恆那般,鼓動。」很想說原來如此,但再歪頭一想,我恍然而知的可能尚不是此作品真諦,而是這座森林裡勢必還藏著其他作品之領悟。
果然,幾步之後巨木間讓出了一席奇妙空間,上頭鋪滿似乎不屬於這片森林的鵝卵石,石陣中豎立一根表面拋光的不鏽鋼圓柱,映著被濃縮扭曲的石陣。這是從入口以來遇見的第三件長條狀金屬,當下我思索著這些造形巧合究竟是藝術家們對這片森林共通的感性,還是規畫者的策展思維?之後回頭查詢資料,了解此作為2005年及2011年兩度於ACAC駐村的羅馬尼亞藝術家帕爾.佩特(Pál Péter)作品〈變形影像3能行走的雕刻〉,這些石頭也確實並非原產於森林,是藝術家自青森縣海岸蒐集而來之物。說到「變形影像」(Anamorphosis),北方文藝復興代表畫家小漢斯.霍爾拜因(Hans Holbein der Jüngere)的〈使節〉可說是運用此技法之名作,兩位著華服的人物之間畫著相對其他元素顯得詭譎不安的抽象物體,然而從畫作右側以傾斜視角觀看時,那謎物之像清楚顯影:一顆人類頭骨。帕爾.佩特亦利用此技法使看似隨機排列的卵石陣在不鏽鋼圓柱中映成阿茲特克文明面具的形象,傳達當下之於悠遠時空的短暫虛無。我再次檢視當時隨手拍的照片,確實看見了面具影像而雞皮疙瘩。或許,古今欣賞小漢斯.霍爾拜因作品的人也是這般感受吧。

青森公立大學青森國際藝術中心展示棟一景
(攝影:趙宜恬)
終於透過林間隙縫瞧見那落成於2001年的名建築,並反思其實我早已進入ACAC,只是不慎陷入「建築體方為機構」的盲點,而誤判場域的尺度。ACAC廣大的園區有三棟主要建築:最常被刊登於報章媒體的「展示棟」、設有各式工坊的「創作棟」,以及做為駐村藝術家生活空間的「宿泊棟」。安藤忠雄秉持「看不見的建築」理念,以盡量不變更地貌為前提,使ACAC各空間依附原始地形而建。為此,他將最需要坪數的展示棟基地規畫為圓形,而非機能導向的四方形,繼以一條走道貫穿圓心,一側為具展示機能的空間及戶外舞台,另一側則是湖泊(水之廣場);沿湖泊流出的水路設置創作棟、宿泊棟,並於樹齡可觀的巨木間鋪設曲徑來連結動線。(全文閱讀553期藝術家雜誌)